公元686年3月的一天,称帝在即的武则天端坐朝堂,猛然间想起指鹿为马的典故来,恰在这时,北门学士鱼保家出列献上一张图,图上画着开了四个口的一个厘子,名曰“铜匦”,也就是把告密信投入匣子中,至于谁告的密则无人知晓。武则天只看了一眼,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,于是当即采纳了鱼保家的建议,在朝堂设置铜匦,号召文武百官互相告密,互相揭发。
此风一开,人心惶惶,今天你告我,明天我告你,不知哪一分哪一秒就会大祸临头。第一位“受益者”竟是铜匦的设计者鱼保家。接着武则天又把这种恶劣的风气推行全国,号召全国民众都可以告密。规定“有告密者,臣下不得问,皆给驿马,供五品食,使诣行在。虽农夫樵人,皆得召见,禀于客馆……”武则天重用了酷吏来负责这些事情,其中最为后世耳熟能详的是来俊臣和周兴。来俊臣编写的《告密罗织经》:“教其徒网罗无辜,织成反状,构造布置,皆有支节。”“一人被讼,百人满狱,使者推捕,冠盖如云。”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降到了冰点,当时公卿入朝,必与其家诀曰:“不知重相见不?”
武则天的意图无非就是希望手底下的人明白:他们唯一应该效忠的人是她——皇帝!她利用人性自保的弱点让底下的人相互搏杀,自己坐观其成。一时朝堂上下人心思危,即便亲如父子也相互忌惮。但是一个连自己的亲人都不顾的人,能相信对国家是忠心的吗?陈子昂看到了这种政策的危害,他著名的《感遇》组诗中有很多就是向武则天直言进谏的,如其四:“乐羊为魏将,食子殉军功。骨肉且相薄,他人安得忠?”
乐羊是魏相国翟璜门客,中山国君姬窟发兵犯魏,翟璜举荐了乐羊。可是乐羊之子乐舒是中山王的将领,而且曾杀死了翟璜之子翟靖,所以他难以得到朝廷信任。但是霍璜深知乐羊为人,不计恩怨,力保乐羊为帅。乐羊出兵后,由于敌强我弱,施了缓兵之计。消息传来,朝中大哗,群臣诬告乐羊通敌。中山国君又杀了他的儿子,煮成肉羹送给他。乐羊为表忠心,就吃下了肉羹。随后大败中山国。魏王“赏其功而疑其心。同在战国,还有一个人堪与乐羊比肩,那就是吴起。吴起的名气比乐羊要响亮得多,后世把他和孙子连称“孙吴”。在“杀妻事主”上他们当真难分伯仲。吴起一心想要功成名就,学习兵法奉事鲁君。鲁君想要起用他来抵挡齐国的进攻,但是因为他的妻子是齐国人而有所疑心,于是吴起杀妻求将。极有军事天才的吴起大退敌兵,但是并没有得到鲁君的信任,不久就被辞退了。
舍家为国,并非害家为国。孔夫子有言:人人亲其亲,长其长而天下太平。如此二人,骨肉且相薄,又怎能依靠他们去治理天下呢?一个连自己亲人都可以牺牲的人,有一天难保不会夺取他的江山。一个身负骂名却依然无动于衷举步不止之人,他们的动力只会是利益,而且是更大的利益,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,这样的人就是因欲望而迷住了自己的心。
有人曾经问孔子为什么不从政,孔子回答说孝敬父母,友爱兄弟,用这种风气去影响当政者,这也是从政,并非非要做官。而吴起等人却把家庭与天下割裂开来,并把家庭作为手段去谋天下,这样的人哪有孝悌可言?
孟子说,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。杜甫说:落地皆兄弟,何必骨肉亲。杜子美忧国忧民,这种视四海为一家的胸襟气度更是不凡。这已经可是说是达到了极致,再往前走,将他人之亲置于自己之亲之上,就不仅与常理不符,难以为人理解,恐怕还过犹不及。
在面对外敌入侵,国将不国时,热血志土喊出的最响亮的口号就是:保家卫国!从这四个字中亦能看出卫国是从保家而衍生出来的,如果连自己的家庭都不去顾及,怎能相信可以将国家托付于他呢?梁漱溟先生说,所谓生活的真味只道有真情。要是对于家庭的人没有真情,我们敢断言他对别人能有真情么?一个人从家庭走向天下,不论其功业何等之高,根基始终在于家庭。若一蹴而就,越过家而直上青云,就把自己立于了空中楼台之中,悬空无依,岂不危哉?